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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 關於電影sommersby的評論

《似是故人來》（Sommersby）

他就是傑克
——電影《似是故人來》隨想

究竟是傑克埋葬了湯姆森，還是湯姆森埋葬了傑克？或者，只是一個傑克埋葬了另一個傑克，一個湯姆森埋葬了另一個湯姆森？這些也許並不重要。導演決心要做的，就是讓故事從死亡開始。

我們的主人公彷彿從眾人的眼中失蹤了六年一樣，現在突然回到了故鄉。一切好象又回到了以前，村子裡的鄉里鄉親在認出他的剎那都很熱情——故人多年未見，哪怕以前有什麼嫌隙，也隨時間流逝了。但以前是這樣嗎？我們主人公心裡充滿疑惑。

就暫時來說，眾人眼中看到的，他是傑克，就是傑克，盡管我們主人公的溫文爾雅讓眾人感到有點不適應——他以前可不是這副德性啊。但六年了，誰能說一個人不會變呢？士別三日尚要刮目相看，何況是六年？何況這個驟然出現在大家眼前的傑克是如此彬彬有禮，是如此符合大家做人的願望，為什麼不接受呢？有必要有更多的疑慮嗎？——相信自己的眼睛！

在所有的人都相信自己的眼睛時，只有那條狗，它相信自己的鼻子。所以它叫了幾聲。只可惜那不是人類的語言，也只可惜沒有誰能夠當場翻譯它的話，以致事情的真相就悄悄遮掩過去了。既然所有的人，包括勞拉在內，都相信這個出現在大家面前的人是傑克，那就一定是傑克了——因為大家都喊他，傑克。因此，讓我們相信眼前的人，就是傑克。

戰爭的余燼就是土地一片荒涼。傑克決心讓土地長出點什麼。傑克熟悉這片土地的性格，他知道應該在這片土地里播什麼種——盡管他並不知道，他將會收獲什麼。這片土地從前是屬於他的，現在也是，但他決心讓這片土地屬於這片土地上的人們。傑克不願接受荒涼。傑克要改變。傑克清楚這片土地的本性是豐饒而非貧瘠。

但必須以適當的方式才能證明這片土地是豐饒的。不過，什麼才是適當的方式呢？傑克的計劃就是把原本屬於他的土地分成一小塊一小塊，出租給所有的人耕種，然後每個人依著收成最後都可以買下他們照料過的那一小塊土地，每個人都可以擁有一小塊土地——程序很簡單，只要在契約上簽名就可以。起初，沒人肯相信自己可以有機會得到一小塊土地，但白紙黑字，即便不相信人，但必須相信那簽著傑克．薩默斯比名字的契約。

那契約就意味著，所有的人，我們，大家，從此都可過上好日子。那契約意味著生活有了盼頭。那契約還意味著——用我們的話來說——大家將共同富裕。那契約就是平等。那契約就是民主——這就是傑克找到的適當的方式。因為暫時而言，他還沒找到比這更好的方式。

所有的人都和傑克簽下契約。所有的人都相信自己是和傑克簽的契約。所有的人都相信，眼前的人是傑克，就是傑克——誰願意懷疑一個給大夥帶來美好希望的人不是傑克呢？

但有一個人知道他不是傑克。勞拉知道。勞拉是妻子。勞拉憑借妻子的感覺知道，他不是傑克。只是美麗的勞拉一眼就愛上了這個陌生的男人。既然大家都說他是傑克，那麼他就是上天所賜給她的男人。什麼都抓不住不要緊，但必須抓住愛情。所以勞拉知道，但勞拉決不準備說出真相——事實的真相僅僅是，她愛這個男人，她就是薩默斯比太太。

是的，這個男人讓這個村子裡的一切都不一樣了。如今這片土地上勃勃生長的，是希望，是快樂。至少到目前為止，沒有人去關心真相。給我們帶來福音的人，不容得我們懷疑。不是嗎？新生的嬰兒的啼哭聲是如此明亮。他將在這片土地上以合法的名字受洗。

只是真相決不容許自己永遠遮蔽起來，它要憑借一切偶然的機會敞開自己。我們說，這就叫做紙是包不住火的。傑克，他要為他從前所做的一切負責。傑克以前做了什麼？有人指控傑克是殺人兇手——傑克以前殺了人，傑克必須上絞架。而有關證據表明，他就是傑克。

傑克唯一可以解救自己的方式，就是在法官面前，證明自己不是傑克。除了勞拉，除了辯護律師，除了因愛情嫉妒著傑克的人——至於那條知道真相的狗，已經莫名其妙死去了——所有的人都是證人，聯邦偵探，律師，那片土地上勞作的人們，還有他自己都在證明，他就是傑克，他就是那個在契約上簽名為傑克的傑克。傑克決心讓所有的人相信，他就是傑克。他苦苦追尋之後發現，惟有在那個名字當中，他才有家。如果他不是傑克，如果他是傑克之外的一個人，那他就會失去勞拉失去家，他就什麼也不是，他就會落到甚至不如一條流浪的狗的命運——那就一切都回到了從前，而他不需要從前。

在傑克這個名字之外繼續活著並不見得就有什麼意義，或者說，全部活著的意義——契約、信用、愛情、家，以及這片土地上未來的希望和幸福——就靠那個名字支撐著。失去這個名字就意味失去這一切。但這個名字同時還意味著，絞刑架和死。

必須抓住這一切。必須說服勞拉，必須說服那個傾心於自己，那個和自己兩情相悅的勞拉，讓她明白我就是傑克。勞拉，你知道嗎？你不能將你私人的感覺，作為證據來證明事情的真相。你知道嗎？你的愛情並不足以證明站在你面前的男人，不是傑克；你的愛情僅僅說明，你愛著那個站在你面前的男人。勞拉，我相信你的感覺，我絲毫不懷疑你的愛，但我對著上帝起誓，那個名字帶給眾人的一切，並非一個謊言。絞架將證明這一切都是真的，而不是做夢。

他走上絞架就意味著眾人的希望還在，意味著人們和希望簽定的契約並非一紙空話。眾人滿懷著希望，看他走上絞架。死亡的現場，心碎的人只有一個，勞拉。心碎的只有勞拉，她所懷著的希望與眾不同——「我不在乎你今天摟著我，我要你以後天天抱著我。」

而我們——千千萬萬的觀眾——在現場之外，陪伴著勞拉，傑克．薩默斯比太太，一起為愛心碎。

從死亡開始，到死亡結束。一個傑克埋葬了另一個傑克，現在回到另一個傑克為那個傑克走上絞架。死亡出現了。故事應該到此結束。但聰明過頭的導演擅自主張，給教堂加一個尖頂。彷彿——

刺破天空的故事，必須是尖銳的。

附：

《似是故人來》，主演：理查．吉爾，朱迪．福斯特